每年清明之前，婆婆总会托乡下的姨妈买来十来斤上好的鸭蛋。那鸭蛋，透过青色、白色的蛋壳，隐隐看得出里面绯红的蛋黄。这是乡下养在鱼塘边的放养鸭蛋，鸭子吃小鱼，螺蛳长大，生的鸭蛋和市售的红心鸭蛋完全不是一码事。不过随着农村大面积的拆迁，这样的鸭蛋是越来越少了。
挑一个好天气，婆婆把鸭蛋一个个在清水里洗去污垢，在篮子里晾干，总是在傍晚的时候，鸭蛋晾干了，婆婆开始做咸鸭蛋了。婆婆做的咸鸭蛋完全是多少年传下来的老传统。还是得委托姨妈弄来稻草灰，这是腌咸鸭蛋的必备原料，所以我们这里是把咸鸭蛋叫做灰鸭蛋的。
以前农家都是用稻草在灶头上烧饭，烧剩下来的稻柴灰可是个好东西。端午节把稻草灰用水搅拌后沉淀出来的一层水，水里含碱，用这水煮出来的粽子有一股特殊的香味，现在的碱水粽放的是食用碱，哪是那个味！
按照十斤蛋一斤盐的比例，把盐放在草木灰里，用木槌不停地揉搡，好像还得加黄酒，然后，那草木灰渐渐地变成了黑色的糊糊，把鸭蛋一个个滚上这黑糊糊，码放在瓷甏里，过上一个月，咸鸭蛋就可以开吃了。
清明前的第一茬咸鸭蛋质量最好，敲开来的空头少。当然，婆婆的咸鸭蛋可不止做一茬，过个十天半月就做一批，儿子、女儿，孙女、外甥，大家都喜欢吃她做的咸鸭蛋。天气渐渐热起来，做咸鸭蛋的配方要作细微的改变，盐要适量减少，十斤蛋放九两、八两，依照天气递减。成品期也依照天气而缩短。
夏天来临了，懒得做饭，不想吃油腻的饭菜，煮上几个咸鸭蛋，炒一个蔬菜，烧一锅白粥，就是一顿完美的晚饭。咸鸭蛋得现煮现吃，蛋白的柔嫩，蛋黄的丰腴，抿在嘴里几乎就是入口即化，嘴里一股鲜香。可是若大批量煮好了放置个几天再吃，那蛋白就木渣渣不鲜嫩了。
八坼是咸鸭蛋之乡，汤华、黑龙两个村子是蛋品之乡。我家有好几个亲戚都是做蛋的，每年当造时节，一筐一筐送来。不过这种咸鸭蛋真的只能吃黄，那蛋白是一味的死咸。据说是为了缩短制作周期，就大量加盐。
从小吃惯了这样的咸鸭蛋，我养成了只吃黄不吃白的习惯。嫁到夫家之后，每次婆婆都默默捡起我剩下的蛋白吃掉，还对我说：蛋白比蛋黄更嫩，更好吃。那时年轻，竟不觉得婆婆谎言背后的真情。直到人到中年，才理解了婆婆爱惜咸鸭蛋的心情。自此，我吃咸鸭蛋都是整个吃完的，真的如婆婆所说，刚煮出来的咸鸭蛋蛋白如玉，丝毫不输给蛋黄。
只是女儿也像我当年一样不肯吃蛋白，说她，还回我：你小时候不是也不吃蛋白么？我想，总有一天，她也会懂得吃蛋白的。
婆婆的团子、粽子、咸鸭蛋……我得一样一样学起来。这条食物链，是家的联系，是妈妈的味道，我想，每一代的妈妈都有责任把它传承和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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