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看美食类书籍,是我的一大嗜好,有朋友看到我床头柜上那一摞的美食书,感叹说:你看了这些书,怎么还睡得着觉!我倒是觉得,看美食书,必得是饿着肚子,如此,才会对书中的美食有着丰富的想象和共鸣。再说,看了美食书再睡,梦里都是南甜北咸,东辣西酸。这是何等快意的美事!
好友给我送来了一本《寻味吴江》,自是连夜饕餮。香青菜、水八仙,青团子,熏青豆,吴江美食一一罗列,看来有种熟悉的欢喜,就像他乡遇故知,又好像把自家厨房的拿手好菜一个个端到桌面上给众人点评,满心都是拿得出手上得了台面的欢喜。
一篇一篇看下来,三五篇一看,就明白写这些文章的人并不都是吃货,大部分的人估计是连炒青菜都不会的,偏要学着写怎么做红烧肉,其中的隔靴搔痒可想而知。而因为是地方美食,不是土生土长从小吃惯这味道的外乡人写出来,总是差了一层的。就好像后母有意在亲友面前夸赞前氏生下的孩子,面子上看似亲香,可分明,心底里是差了一层亲厚的。在枕上辗转反侧,恨不能跳起来说,这个东西不是这样做法的!
无意之中,却被好友老章的一篇文章击中了泪点。老章写的是羊肉,七都的孩子,羊是家畜,每天放了学先要割满一篮子青草才能回家做作业,偏青草又物以稀为贵,于是每个割羊草的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什么时候青草能长到过膝盖就好了。而辛辛苦苦养大的羊,却并不是给孩子们杀了吃的,都是要拿去收购站换钱的,这种感觉,就像“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如今青草漫过膝盖也不会有孩子会抢着收割,自己的孩子也已经过了割羊草年纪的老章买来羊肉给爹娘吃,爹说:以前养羊是为了养家糊口,一年到头吃不到羊肉,现在生活好了,想吃羊肉牙齿却已掉了好几颗了。老章闻听泪奔,而我看到这里,也是一阵心酸。因为我想起了我的祖母。
我的祖母,就是那有牙却舍不得吃肉的人,命苦如她,偏又没能活到掉了牙却有肉吃的年纪。记得祖母在乡下的日子,常喜欢坐在门槛上吃饭,手里端着一碗粥或饭,膝盖上顶着一只咸菜碗。她也养鸡,可连鸡蛋也舍不得吃一个,她还养兔,可致死,她也没有穿过一件羊毛衫。她最嗜好的食物是酥糖和麻饼,以为是天下至味,可真得了却又不舍得吃,直到酥糖长了毛,麻饼坚硬如石,她才小心翼翼取出来一点点吃掉……
她一生做得最好的食物,是一枚煮鸡蛋,那是那时她能招待我的最好的食物。虽然只是一枚白煮蛋,可祖母的鸡蛋煮得真是好,蛋黄是溏心的,可又不全是溏心,那蛋黄外面结了皮,只有中间一点点溏心,咬开来曾半流质状,却又不是全液态的。在没有煮蛋器的年代,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在柴灶上做到的。祖母过世之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甜美的白煮蛋。
祖母死的那年,我才虚岁15,我当年甚至不能体会到失去她的悲伤,直到过了25岁,甚至到了35以后的年纪,我才懂得惋惜。现在每次在采芝斋看到芝麻酥糖和枣泥麻饼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祖母,如果祖母还健在,能让我有机会买来给她吃,那是何等欣慰的快事?
人生总有一些事情,是注定不给你机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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