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州，春天是从菜场上的一把香椿芽和一尾塘鳢鱼开始的。看到那一簇簇暗红色的香椿芽，我就知道，春天来了。一个合格的苏州主妇就会在心里盘算着为家人操办春日宴了。
香干拌马兰，油盐炒枸杞芽，金花菜喷烧酒，怒火炒菜茧，前世不修螺蛳过酒，爬牙齿吃蚬子。老娘家要吃烧得浓油赤酱的酱汁肉，塘鳢鱼炖蛋是给小把戏吃的，菜花甲鱼要家里来了贵客才烧一趟，倒是一锅腌笃鲜汤是隔三差五就要端上桌来，讨一家人的皆大欢喜。这是老底子江南普通人家的春日宴。
在我小的时候，江南人的春天并不流行吃香椿，香椿芽炒鸡蛋，是近几年才吃到的东西。春天里菜场上一小把要卖到十来块的香椿芽都是外地运来的，饭店里上这道菜总是把香椿芽切碎了当小香葱一样在鸡蛋液里撒上一小把，就吃那一点点的香味。这一点点的香味怎么能吃得过瘾？要说这香椿芽炒鸡蛋怎么好吃，能好吃过香豆腐干拌马兰头？嚼过马兰头之后的那股齿缝间的清香，是要在饭后很久还缠绵不绝的。
塘鳢鱼，小时候是很常见的鱼，孩子们在门口的河里扔个草鞋，或者用两张瓦片对合着绑起来扔到河里，第二天拎起来都会发现几条愣头愣脑的塘鳢鱼。笋剥塘鳢鱼，是一道家常小菜。很奇怪，明明是笋剥了皮和塘鳢鱼烧在一起，为什么要叫笋剥塘鳢鱼，很是不能理解。
家里有孩子的，都喜欢用塘鳢鱼炖蛋给孩子吃。把塘鳢鱼收拾干净了，放在调匀的鸡蛋里一起蒸熟了就是。但我爸爸从来不这样做，他挑那肥美的大塘鳢鱼，收拾干净放葱姜酒一起蒸熟，然后出骨，再把这出了骨头的鱼肉调到蛋液里炖蛋，这样的炖蛋鲜美无比，又毫无鱼肉的腥味。好虽好，只是给细小的塘鳢鱼出骨是多么麻烦的事情，记得小时候这都是我的活儿。爸爸教我，拎起鱼头，把头上的两粒蒜瓣肉剥下来，然后筷子顺着鱼脊骨一扒拉，两边的两条肉就下来了，然后再把肚皮上的几条长骨头拎出来就可以了。
这种炖蛋吃法，我从未在别的人家吃过，饭店里也从未见过。但是我自己掌勺以后，嫌这样炖蛋太烦，竟是很少操作。爸爸更是久不下厨，这个曾经的一品家厨如今沦落为鸡蛋都煮不熟的无用老人，吃饭的时候，他常常用筷子在几个菜碗中游走，不是指着青菜说炒过头了，就是指着红烧肉说不入味。实在没啥挑剔的，就说今天的米饭煮的太烂。母亲和他对坐着吃饭，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委屈。
我时常想，或许这就是我老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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